欧阳天生：我们的祖先在造“陶”字的时候特意用了一个“阝”字旁，且将所有器皿两旁可供提举的结构皆称为“耳”，如罐耳，他们是不是想告诉我们这样一个信息：陶或者瓷，均与人类的生命和生活息息相关？

     姜宗福：陶器或瓷器与人类的关系可用四个字来概括，即“性命攸关”。这四个字包含了两层意思，一是“命悬一‘瓷’”；一是“瓷由‘性’生”。

     欧阳天生：“命悬一‘瓷’”很好理解。要保命，得吃饭，缺了瓷（饭碗），这饭没法吃，在历史的长河中，陶器或瓷器已然演变成了人类延续生命必不可少的生活工具。

     姜宗福：在日常生活中，我们经常听到老板训斥属下“再不好好干就端掉你的饭碗！”人类最早的饭碗不是金做的，也不是银质的，是先陶而后瓷，即便是物质文明高度发达的今天，全世界绝大多数人生活所用的碗碟依然是瓷质的。什么是生活？“生下来，活下去”就是生活，缺了这套工具，要想体面的生活恐怕很难。

     欧阳天生：瓷道瓷道，我看首要的是生存之道。

     姜宗福：日用瓷的发展轨迹就很好地禅释了这个道理：“生存成瓷”。人的生存之道是一个不断求变的过程，求变的动力来自于精神生活的需求。瓷的生命源于人的生命，其生存之道亦不过如此。新石器时代，人们发明陶器仅仅是为了实用，工艺难免粗糙；随着人类的不断进化，原始的审美情趣由此开始萌生，粗糙的陶器上逐渐出现了简单的花纹；后来，人们的物质生活水平不断地得到提高，精神生活开始有了较大的需求，陶器的审美功能和使用功能变得同等重要，出于对美的追求，人们在陶的表面涂上一层釉，在釉的表面画上喜爱的图案，陶器便华丽转身成了瓷器；再后来，人们的物质生活得到了极大的满足，对精神生活有了更高的要求，所以出现了华贵精美的艺术日用瓷，如法蓝瓷……可以这样说，生命的每一次进化都无可避免地引发了一场陶瓷的革命。陶瓷，为生活而存在。简单生活生“陶”，享受生活生“瓷”。国瓷的没落，最关键的原因就在于，看似紧贴了生活，实则远离了生活。生活早已发生了革命性的变化，但国瓷却迟迟不革命，所以暗淡了生存之道。

     欧阳天生：景德镇的复兴，“命悬一‘瓷’！”

     姜宗福：“命悬一‘瓷’”的“命”其本意指生命，一切的生命都源自于“性”。可是，中国人向来特别忌讳谈“性”，其实这不是我们老祖宗的风格。老祖宗们在发明“性命”一词时就大胆地提到了“性”，“性命”“性命”，没有“性”哪来的“命“呢？命由“性”生，瓷也是一样，瓷由“性”生。

     欧阳天生：我国古代出土的陶器中，许多就与性有关，其彰显的是一种开放的生殖崇拜文化。如半坡彩陶中人面纹、鱼纹、蛙纹等即为女阴的象征，在宝鸡、临汝等地出土的彩陶鸟鱼图中，鸟喻男阴，鱼的椭圆形身躯代表女性椭圆形生殖器，鸟食鱼实际上就是男女交欢。如今，在景德镇的湖田窑陈列馆里就保存有古代的陶制性具和春宫瓷塑等。

     姜宗福：最有说服力的证据就是“窑”字。五千多年以前，古人们挖穴烤羊，“窯”便成了“窑”字的前身。大约公元前2000多年以前，我们的祖先尝试着把捏好的泥胚放在“窯”里烧“缶”（古代一种用来盛酒、形似鼓槌的陶器，春秋战国时曾拿它当打击乐器）时发现，软软的泥胚放进“穴”里一烧会变得无比坚硬，如同男女交合的过程。古人崇尚生殖崇拜，迷信“制作的缶越像男根敲得越响”，故以“窑”代“窯”，“窑“就这样诞生了。

     欧阳天生：的确是非常形象，上“穴”下“缶”，“穴” 暗指女性的生殖器，“缶”象形男根，阴阳结合即为“窑”。北方乡下通常形容会生小孩的女人为“一口好窑”。

     姜宗福：我过去对于我的研究还心存疑虑，这次到景德镇一看释然了，景德镇古代的柴窑又称“葫芦窑”，与女人的子宫极为神似，简直惟妙惟肖。

     欧阳天生：陶（瓷）器的前身称为陶“胚”，生命的最初形态称之为“胚胎”，犹如子宫为婴儿的母体一般，窑便是陶瓷的母体。其生命的过程如出一辙。

     姜宗福：许多研究古汉字的一直都没有搞明白，“窑”是如何与“窑子”扯上了关系的。有人认为，“窑”是烧制砖瓦瓷器等的大容器，留有很大的门供进出烧制品，进出方便。比喻女人的生殖器像窑洞那么大，进出随意，故将妓女比作窑子。对于这个说法，我不以为然。窃以为，“窑”与“窑子”扯上关系与祭窑有关。古人开窑前一定要祭祀窑神，祭窑的祭品一定要是美女，理由是用美女祭过的窑烧出来的东西品相好，有“卖相”，“好卖”；而妓女恰恰是出来“卖的”，青楼靠的就是这些有卖相的女子赚钱。加之民间称窑工为“烧窑的”，而所有的窑都是供人烧的，加之“烧”与“骚”同音，“工”与“公”同音，窑工又全都是男的，有“窑公”，就有“窑姐”， 人们憎恨青楼，故青楼便有了窑子一说。

     欧阳天生：说到底还是与性有关。

     姜宗福：把“性”字拆开，左“心”（忄）又“生”，即“性由心生”，瓷道即人道，故瓷亦由心生。古代人做陶或瓷，根据内心所想，融入了自己的思想，每一件都是作品，所以奇美无比，现在的景德镇，大部分瓷器缺乏思想，完全变成了工业化的产品，没有作品，所以失去了原有的魅力。

     欧阳天生：人有性，瓷亦有性。古人之所以大胆地制作“性”瓷（陶），就是认为人之美，美在真性情；通过瓷反映出来，于是便有了“性”瓷（陶）。（陶）瓷美，美在性情。

     姜宗福：瓷通人性。人生如瓷，人最可贵的品质就是要保持真性情。性情最真人最美。

     欧阳天生：同先生论瓷性让我顿悟，恢复瓷的性情，攸关国瓷的“性命”。（文/姜宗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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