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说】佛山是我国最大的陶瓷生产基地，陶瓷产量约占全国陶瓷的60%。陶瓷厂在生产过程中产生废泥和废渣，如果这些生产废料不进行合理的环保处理，违规向河道、水塘、土地倾倒的话，将造成很大隐患，污染土地、淤塞河道并可能造成地下水的重金属污染。

    根据村民提供的线索，记者来到佛山市南海区一处被称为“玄武岩基地”的陶瓷废泥倾倒点。沿着泥泞的土路，记者的采访车慢慢驶入。路尽头有一处保安亭，不允许车辆进入。为了不打草惊蛇，记者决定先从外围突破。

    记者了解到，这处陶瓷废泥倾倒点以前是采石场，位于佛山市三水区远郊，四周是山，地理位置偏僻。记者从一座小荒山上徒步穿越，终于接近了这个陶瓷废泥渣的排放点。

    【现场声】就是这里，就是这里

    【记者出镜：新华社记者田建川】(手机拍摄)

    从我们现在所站的这个位置上看，这两个小水库水体的颜色是完全不同的。大家看到，在这边正常水体的颜色是比较深的，而在我手指(向)的那个方向，那边，大家看到那个白色的物体就是陶瓷的废泥废渣造成的水体污染，白色的颜色。那边的水体是泛一种浅绿色，两者水体之间的差别是非常大的，大家也可以想象得到，这种陶瓷的废泥废渣所造成的污染是多么的严重。

    【解说】记者以游客身份去农庄吃饭为借口走近倾倒点。结果，一个男子堵了上来。

    【同期】(非正常拍摄)

    记者：有个农庄吗，吃鱼的?

    男子：如果你不出去，等一下有人打你，不关我事啊。我叫你出去，你不出去。

    记者：为什么打我呢?

    男子：乱来，这里没有饭吃。这里是工地

    记者：这里是什么工地啊?

    男子：我不知道，鬼工地，是鬼工地。

    【解说】到底是什么“鬼工地”会看一眼就“打人”呢?附近的村民告诉记者，由于近来风声紧，倾倒陶瓷废泥渣的车辆都异常谨慎，倾倒点的管理人员警惕性都很高。倾倒陶瓷废泥浆车辆出没的时间可能都改到了晚上。

    由于此处晚上没有光亮，不便拍摄。记者决定根据村民提供的线索到另一个倾倒点先探一下情况。

    这处倾倒点位于佛山南海区白藤村，距离第一个采访点大约5公里。一辆运送陶瓷废泥浆的大卡车进入记者视野。这种车叫做槽罐车，类似运油车，但车身几乎全是泥，车尾经过改装，罐体的末端凿出一个方形大洞口，向下倾斜，可迅速排放废泥。

    跟踪了一段路，槽罐车拐进小路。就在小路的路口处，记者看到从多个方向驶来的槽罐车陆续驶入。记者在路边的一个标示牌上看到，此处正是“白藤村”。

    第二天上午，记者再次来到这里。短短三十分钟内，看到至少4辆槽罐车驶入倾倒点。绕到倾倒点后方，记者看到有一条排泥管道通向一个百余米深的水塘底部，水塘的周围有大量白色的泥浆痕迹。

    【资料画面】

    【解说】这是佛山当地电视台一年前拍摄的画面。一年过去了，倾倒仍在不分昼夜地继续。跟此前倾倒点没有任何遮挡不同的是，现在它的四周已经围起了2米高左右的蓝色铁板。围墙里面，会是一番什么景象?

    记者沿路靠近倾倒点。在车辆入口处，有一个自动门，门上安装有摄像头。槽罐车驶入倾倒点的小路，废泥满地，小草被掩埋。就在记者正在试图拍摄时，一个砖头砸了过来。

    【现场实况】

    【解说】从倾倒点跑出两名男子，紧追记者。在追出400米开外后，见记者上车，方才作罢。

    当天晚上，记者再次来到倾倒点外围，决定跟随一辆车查出槽罐车的来源。一辆车牌“赣C8809挂”的槽罐车晚上7点10分许驶入白藤倾倒点，20分钟左右驶出。记者沿途一直紧跟，跟踪其约30分钟后，槽罐车驶入佛山市禅城区南庄大道的一家陶瓷工业园院内。记者选择了一家紧邻工业园的酒店4楼住下。

    【记者出镜：新华社记者田建川】

    现在是2012年12月7号的1点49分，就在这个时间大家可能都在熟睡，但是运送陶瓷的槽罐车还有没有在这个时间进出工厂呢?我们现在想对这个过程进行一个实况的录播。大家看到，这边是一面窗户，而这个窗户的下面就是厂区的门口，现在我就把(摄像)机器放置在这里，看看通过我们的摄像机能够看到些什么。

    【视频快放】

    在记者从晚8点到次日凌晨4点的长达8个小时的录制中，共看到至少3辆约30吨载重的槽罐车进出该园区。

    【解说】记者了解到，陶瓷废泥属于一般固体废物，需要进行压渣处理，在含水率低于40%后到指定地点填埋，并有相关环保技术要求。记者在一家名为“骏益陶瓷”的工厂看到，里面共有6个面积约60立方米的陶瓷泥浆存放池。负责每天为槽罐车装载陶瓷泥浆的工作人员告诉记者，每天大约有3至4辆槽罐车过来拉浆。从陶瓷厂拉走的废料有没有可能在中途进行相关处理后再运到倾倒点呢?记者决定再次全程跟踪一辆槽罐车。

    晚上8点，记者在这家工厂门口等到一辆拉满陶浆的槽罐车，一路追踪，发现它从工厂出来后，直奔白藤村废泥浆倾倒点，中途并未到任何地方停留或者进行压渣处理。

    《中华人民共和国固体废物污染环境防治法》第十七条规定：禁止任何单位或者个人向江河、湖泊、运河、渠道、水库及其最高水位线以下的滩地和岸坡等法律、法规规定禁止倾倒、堆放废弃物的地点倾倒、堆放固体废物。这些把陶瓷废泥浆倒进农村水塘、坑地甚至耕地的槽罐车为何置国家法律法规于不顾?是怎样的利益驱使让这些“黑夜行者”肆无忌惮?

    记者联系到为“骏益陶瓷”拉运陶瓷废泥浆的槽罐车司机，这名司机自称槽罐车是他私人的，拉运陶瓷废泥浆的价钱要按公里、按吨数算钱，但具体价格却躲避不谈，且言语谨慎。

    【电话录音】

    记者：你是哪个公司的

    槽罐车司机：我是私人的

    记者：多少钱一吨?

    槽罐车司机：论公里的

    记者：还要论吨吗?

    槽罐车司机：论吨的

    记者：10块钱还是8块钱一吨?多少钱一吨?

    槽罐车司机：看你到那里了

    记者：我在三水大桥这里

    槽罐车司机：不知道(挂电话声音)

    【解说】一位知情人告诉我们，拉运陶泥的价钱可不少。

    【同期】知情人(电话采访)

    整个佛山有这么多抛光厂(陶瓷厂的后加工阶段的工厂)，有些个体的车队去包，有些我的朋友都是去拉泥浆，有些拉到岗头村，有些拉到玄武岩(基地)那边的。

    (记者：比如说我是个陶瓷厂，你从我这边拉浆，一车要给多少钱，你知道吗?)

    那个很厉害，大概是400到500，大概500块钱左右一车。

    【解说】由此算来，如果一个陶瓷厂每天产生120吨左右的废泥浆，就需要4辆载重30吨的槽罐车来处理，对车队来说也就意味着1600元的收入。虽然，目前还不知道佛山有多少家陶瓷厂用这种方式处理废渣，但是每夜繁忙的“槽罐车大军”已经说明了一切。

    【解说】佛山陶瓷企业偷排陶瓷废泥渣现象从侧面折射了陶瓷企业的困境。节能减排、清洁生产，走环境友好型的发展道路是大势所趋。发展以牺牲环境为代价，利益驱使罔顾国家法律法规，企业只会在歧路上越走越远。

    佛山三水区白坭镇凤果村是一个陶瓷废泥的倾倒点。记者了解到，2011年7月这个地方就因违法倾倒被三水区环保和国土部门查处过。时隔一年，记者在凤果村村口再次发现多个槽罐车在此倾倒废泥浆。

    【同期】(非正常拍摄)

    村民：11点多才来，

    记者：干吗搞这么晚?

    村民：早了他不敢来?

    记者：是怕被查是吗?

    村民：怕路上有漏掉白白的嘛。上次他被罚了五六百块。白天都不敢走。

    【同期】(非正常拍摄)

    记者：就是倒在这里是吧?

    村民：这条路下去，人家租的，天天都拉来。刚才车还走这里。

    【解说】这个倾倒点看不出什么被查后整改的新气象。20多公分厚的大片淤泥地招摇着顽抗的情绪。为何违法倾倒点难以查处?一年前对倾倒点的查处为何没有起到作用?

    【同期】佛山市三水区环运局直属执法分局副局长　潘永坤

    根据国家固体废物处理条例，当它乱倾倒这个东西，立案处理，罚了他两万还是三万块钱。

    【解说】根据村民介绍，这块倾倒点是2010年被一个老板看中，用一年30多万元承包下来，租期一直到2049年。显然，环保部门两三万的罚款对老板来说并不“给力”。

    违法成本低，偷排利润高，就不难理解偷排行为为何“死灰不死，春风再生”。当地环保部门表示，除了人手不足等原因，陶瓷废泥浆的跨区域违法也让他们很头疼。

     据白藤村所在的佛山市南海区狮山镇环保执法部门介绍，运到倾倒点排放陶瓷泥浆是佛山市禅城区一家名叫“小西湾”的公司所为。这家公司派车队在禅城区陶瓷企业拉泥浆，之后运到南海区白藤村进行倾倒。但是，按照属地原则，他们并不能对禅城区的“小西湾”公司进行处罚，而只能对进入白藤村的运浆车进行劝止和警告。

    【同期】佛山市南海区环运局狮山分局副局长　陈绍平

    有个管辖权的限制，南海的管辖权不能管辖到禅城区里面，所以要经过佛山市环保局各有关部门的协调，才能经过禅城区的有关部门对那个企业进行查处。

    【解说】然而，佛山市禅城区环保部门又给出了这样的答复。

    【同期】佛山市禅城区环运局辐射与放射科副科长　张丽兰

    因为它是跨区域，它倾倒的地方是在南海，所以一般是南海方面去介入，就是违法行为地在哪里，就是由当地的来处理。

    【解说】都说违法地在对方管辖的区域内。按照规定，“同一违法行为不二罚”。但是，双方都认为对方应该实施行政处罚，最终结果极有可能是“违法行为没人罚”。

    除了政府相关部门在陶瓷废泥浆排放的监管上要态度更积极，企业更应主动寻找突围之路。

    实际上，从2005年开始佛山不少大型陶瓷企业做过对废泥渣回收利用的探索，或者把抛光废渣掺入原料中二次使用，或者把废料加工成瓷粉煤灰砖用作建材，但由于这些后处理环节需要较高的生产投入，加上技术还不够成熟，很多陶瓷企业的废渣回收探索最终都中途夭折。陶瓷业内人士介绍，即使对废渣利用比较充分的企业，利用率也很少超过50%。大量固体废料、抛光砖废渣被废弃，或堆放，或填埋。

    产业和技术上的困境亟须社会多方面的支持，也需要制度设计上的破解。陶瓷生产上下游的产业配套、固体废物的回收利用及市场销路、技术指标的进一步明晰等等都需要政府和企业更清晰和冷静的思考。

    【同期】佛山市禅城区环运局辐射与放射科副科长　　张丽兰

    整个中国固(体)废(物)出路的问题都是一个很麻烦的问题。技术规范没有出台，就是到底对水体和土壤到底造成什么破坏，根据倾倒的地点和倾倒的物质性质，各方面怎样影响，所以这方面的技术标准也很难去出台这样一个规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