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为瓷之圣地，1990年以前的景德镇从来没有类似陶瓷节、瓷博会这样的以“瓷”为主角的节庆活动。

    直到1990年，当时的执政者萌生了要在瓷都景德镇举办一个以瓷为名的商贸活动，景德镇第一届国际陶瓷节由此诞生。那时的十大瓷厂还在，人民广场也未被填平，开幕式就在那儿举行。

    2004年，恰逢置镇千年，景德镇国际陶瓷节换了个妆容，更名为“中国景德镇国际陶瓷博览会”（以下简称：瓷博会），时至今日，又是十年。

    第十一届瓷博会开幕在即，回望“一年站好、三年站稳、五年站高”的目标，却已如昨日黄花，瓷博会的官网上再也看不到当初的豪言。

    在一个有着1800年历史的制瓷小城，被皇帝赐名作为瓷业中心的1000年时间里，由“南青北白”的分野到入宋后“天下咸称景德镇瓷器”的时代嬗变，宋之青白、元明青花、清之粉彩……它的辉煌毋需多言。我要说的是现在。

2008年瓷博会，八方来朝（张瑞麟 / 摄）

    瑶里的釉果开采殆尽，南港的优质磁石消于尘世，高岭土上百万吨的储量深藏地底无法开采。这些制瓷必备原料在当地的“枯竭”使这座小城在2009年被正式认定为“资源枯竭型城市”，这意味着国家将给予景德镇5亿元人民币的拨款，用于扶持企业转型，这是迄今为止景德镇从中央获得的最大数额的资金支持。

    每年瓷博会都是景德镇的一次盛会，连老瓷厂选瓷阿婆都知道在昌南大道坐免费公交车去瓷博会展馆这一景德镇为数不多的休闲好去处看看、逛逛。每趟从展馆发出的免费公交车都被塞得满满的，政府的重视程度与交通管制路口交警的数量成正比。

2011年瓷博会展品（李宁波 / 摄）

    十年之功确实没有白费。

    如果你想知道这十年来瓷博会到底是否已经站到高处，可以看看下面这些官方数据：瓷博会自2004年以来，共吸引了来自世界49个国家和地区共计2427家参展企业、3000多家采购公司共20000多位中外嘉宾与会，旅游、观光人员达到91万人次；中国景德镇国际陶瓷博览会已逐步发展成为世界陶瓷盛会、国际交易平台，促进了世界陶瓷在商贸、文化、技艺等方面的交流与合作。

    除了官方每年的规定动作——“经贸洽谈”、“瓷博会拍卖”、“三圣公祭”等二十余项配套活动以外，民间还将众多与瓷有关、无关的活动都堆在10月18至22日这五天。2008年瓷博会期间，就有陶艺“玩家”在雕塑瓷厂内大搞美国陶瓷教育年会展览、陶瓷英语竞赛、摇滚音乐表演以及趣味拉坯比赛等活动。顿时景德镇烧瓷的窑火从窑堂内烧到了窑堂外，如同遍布主干道的花团锦簇、彩旗飘飘一般，在满是陶瓷宣传单页的秋风里肆意地跳跃、欢乐。

    建国、乐天的创意市集；圣罗帝景的陶艺街；广场周边的陶瓷城；各大品牌陶瓷门店……但凡跟瓷沾边的地方此时都在以无比灿烂的笑容迎接八方来客，各种肤色的人群洗干净沾满泥浆的手，拿上景德镇的陶瓷导购手册，来了。

    二

    讨价还价的小市场毕竟敌不过瓷博会主展馆内的大商贸。

    近两千个展位上“供”着几十个国家的瓷都、全国十几处窑口、产瓷区以及景德镇本地的各色陶瓷，展品涵盖了艺术陶瓷、日用陶瓷、工业陶瓷、高新技术陶瓷、建筑卫浴瓷等芸芸众生，它们在镁光灯下争奇斗艳，尽展风华。有的主人甚至用“禁止拍照”、“请勿触摸”等字样告诉你它不容小觑的贵族身份。

    世事沧桑，山河依旧，景德镇的瓷业发展仍不失一个“瓷都”的风采。瓷博会更像是一次首长检阅，世界陶瓷尤其是景德镇陶瓷的亮点与创新都在这台子上摆着，它是腐朽是神奇，是食古是俱进，一目了然。

2009年瓷博会（张瑞麟 / 摄）

    在这里，外界评价景德镇的声音是属于较为刺耳的高分贝，所有对景德镇的褒贬如沉寂许久的火山一般倾刻间爆发，工艺技术、装饰技法、绘画手段等，有说不完的话题。世界各地的陶瓷之都都带着他们的骄傲来景“朝圣”，回到瓷器诞生的国度，展示从中国流出的冶瓷技艺的后代。新产品、新技术和新观念，在比较中更容易发现自身的不足，也让景德镇有了前进的那一鞭。

    潮州、德化、唐山、龙泉、禹州、永春这些中国评出的“瓷都”也带着各自的得意之作来到景德镇。当我首次在瓷博会上看到潮州的展馆时，脑中映出的还是早先的一组数字：1995年，潮州陶瓷产业的规模与景德镇大致相当，到2013年，潮州陶瓷及其附属产品年产值已达500亿元。这是个景德镇只能望其项背的数字，可以肯定的是，产值是它受封“瓷都”的根本原因。

2011年瓷博会展品，朱乐耕《中国牛》（李宁波 / 摄）

    景德镇的陶瓷企业得从十大瓷厂算起，自从上世纪90年代中期十大国营瓷厂相继解体改制后，景德镇的瓷器生产再度回到家庭小作坊时代。虽然制瓷技术无人能及，但由于失去了集约化经营，在产值上一直没能再现计划经济时代的辉煌。

    景德镇地理位置不占优势，但人才与技术总是极力向它靠拢，唯一原因，是历史赐予它的千年积淀，不似那些工业化量产创汇的陶瓷产区一般，于瓷而言是无本之木，无水之源。

    近三十年，沿海一些新兴陶瓷产区迅速崛起，而景德镇却经历着痛苦的转型期，和中国其他城市的转型不同，景德镇的转型不仅是由计划经济向市场经济，更是由一个农业文明时代的工业化城市，向工业文明时代的工业化城市转型。

    三

    对于瓷博会，坊间言论杂而有序，爱之深，责之切，对瓷博会的种种不足言之甚多，好在政府没有动摇办瓷博的念头，坚持十年，它带给我们的绝不仅仅是一次陶瓷盛事那么简单，更多的是比较、是融合、是催促。

2013年瓷博会荷兰艺术家绘瓷（彭慧娟 / 摄）

    最后再说说“资源枯竭型城市”。专家认为，资源枯竭型城市评选的题中之义，在于这座城市的发展对这种资源存在严重的依赖，以至于这一资源的枯竭足以导致一个城市的凋敝。

    景德镇离之必亡的真的是那些高岭土吗？我看未必。

    诚然，高岭土和磁石对于景德镇发展，虽不能说是无足轻重，但也绝不是生死攸关。多位业内人士的一个共识是：景德镇真正依赖的资源，不是高岭土和磁石，而是施于其上的制瓷技艺。“没有高岭土，没有瓷石，景德镇还是景德镇。但是没有了技艺，景德镇就什么也不是了。”

    景德镇是中国最早出现产业工人的城市，在过去1000年的光阴里，以一种产品的生产与供应维系生存、书写历史的城市，中国只有景德镇。

    原料的“枯竭”不代表景德镇，我们很难用“崛起”或“衰落”这样苍白、功利的词来概括景德镇，千年的积淀，复杂多样，每天都有新生的细胞与脱落的死皮。但瓷根已扎，再难拨起，景德镇终究还是要以瓷立命、以瓷安身，而且，瓷足以立命，瓷足以安身。（文/于伶娜）